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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叶浮萍第一卷泥里生孤胆藏洞

第九章第八节 1969年的秋天来得迟风里总裹着沙砾刮在脸上像细针。

三月里那则消息从广播里炸出来时我正蹲在灶台后帮娘烧火铁皮喇叭里的声音带着电流的刺啦声:“苏联军队悍然入侵我国珍宝岛我边防部队奋起还击……”火钳“当啷”掉在地上火星子溅到裤脚烫出个黑窟窿我却没知觉——课本上画着的珍宝岛像片翠绿的叶子嵌在黑龙江里怎么就突然成了枪林弹雨的地方? 后来才知道仗打赢了可北边的威胁没散。

苏联入侵的报纸在供销社的墙上贴了半面红油墨印的“核打击”三个字比供销社的糖块还扎眼。

大人们夜里聚在一起时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说的都是“深挖洞”。

伟大领袖早有远见几年前就让工厂往山里搬如今“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口号刷满了街头巷尾连东栅小学的砖墙上都用白灰写着字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城里的天星湖是最先动的。

那片水曾映着两岸的柳树夏天去过一次摸虾没摸到只摸了点螺蛳如今被卡车运来的黄土填得结结实实。

夯土机日夜轰鸣震得岸边的老槐树落叶子据说底下挖的防空洞像条长蛇弯弯绕绕能直抵瓶山县的人防指挥部。

那天我们学校组织看电影在南湖剧院看完电影后我和朱珍宝等人去逛了中山路趴在桥栏杆上看施工朱珍宝突然拽我袖子:“老师说操场也要挖战壕。

” 她站在风里两条辫子垂在胸前蓝布褂子洗得发白。

作为班长她总能第一时间接到通知也总比我们先挺直腰板。

那天下午校长在操场边的土台上讲话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我只听见“分段包任务”“猫儿洞”几个词再低头时朱珍宝已经拿着粉笔画好了我们班的区域粉笔灰沾在她鼻尖上像粒没擦净的雪。

战壕挖得比想象中累。

铁锹下去全是硬土块震得虎口发麻挖着挖着就撞见碎瓦片、锈铁钉是前几年盖教室时埋下的。

朱珍宝总抢着挖最难的角落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土里洇出小坑。

她现在是副教导员兼年级连长喊我“排长”时声音里总带着点绷着的认真听得我耳根发烫。

教室的玻璃窗也变了样。

米字形的白纸被浆糊粘得平平整整阳光透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格子状的影子。

家里的窗也一样娘踩着凳子贴时念叨着“防辐射”我不懂辐射是啥只觉得那白纸像层膜把外面的世界隔得有点不真切。

东栅小学少年民兵营成立那天东大营来的军代表穿着笔挺的军装腰带勒得紧紧的。

他教我们跑步喊的口号比校长洪亮;教我们走独木桥那桥是用两根圆木搭的底下垫着土朱珍宝走得稳我却总晃她在桥那头抿着嘴笑军代表一瞪眼睛她又立刻收了笑板起脸喊:“加油!” 爬旗杆是最磨人的。

教室东边的司令台旁竖了两根毛竹光溜溜的顶端系着红绸子。

军代表示范时像只猴子蹭蹭就上去了我们学着爬手心很快磨出红泡破了结了痂再磨破最后成了硬邦邦的老茧。

裤子更是遭罪膝盖处磨得发亮后来干脆破了洞娘补补丁时总叹气:“这哪是念书是当小兵呢。

” 野营拉练是在一个礼拜天出发的。

四十公里路要走到海宁县的西山。

天没亮就集合朱珍宝背着个军绿色的挎包里面装着水壶和窝头站在队伍前头清点人数。

我数着她转身时辫梢扫过后背的次数刘旭尉突然撞我胳膊:“听说要选先遣队?” 先遣队最后选了五个人我、刘旭尉还有三个记不清名字的同学由教体育的顾老师带着。

我们要比大部队早走半小时到西山上“藏起来”等后面的同学来“抓特务”。

顾老师背着步枪(是木头做的假枪)说这是“实战演练”。

沿着铁道线走时铁轨被太阳晒得发烫。

道旁的野树结着小果子刘旭尉从地上拣了一个剥开是紫红的肉我也拣了颗咬下去涩味瞬间漫满舌头像吞了口生柿子。

“是野荔枝”顾老师回头说“不好吃别多摘。

”他的声音混着火车驶过的轰鸣有点飘。

西山其实算不得山就是个土墩子方圆不过一二里长满了酸枣刺。

我们分散找藏身地刘旭尉钻了灌木丛另两个往石头堆后跑我转了两圈心越来越慌——这地方光秃秃的藏哪都像秃子头上的虱子。

正急着脚边踢到块碎砖低头一看是座塌了半边的坟坟头上有个洞被乱草和碎土盖着。

我心一横拨开草就往里钻。

洞口比想象中窄得侧着身子砖缝里的土簌簌往下掉迷了眼睛。

里面黑黢黢的一股潮湿的土腥味裹着点说不清的味直不起腰只能半蹲着。

手往旁边一摸触到些硬邦邦的东西仔细一辨是骨头粗细不一散在地上。

屁股往后挪时指尖碰到个圆滚滚的物件拿起来凑到洞口透进的光里看——是半个脑袋骨眼窝空落落的看得人心里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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